2008年11月9日 星期日

成鐵吾隔代召喚成英姝 (台北)

提到成英姝,多數人會聯想到「美女作家」,這正是她最厭膩的封號;除了美女、作家身分,她作畫、攝影、參與電影劇本、玩五個部落格;月底還會加入台北當代藝術館的行動藝術聯展,她的主題是「塔羅牌」。
成英姝的祖父成鐵吾,曾寫出幾套歷史武俠小說,最知名的《年羹堯新傳》以「雍正奪嫡案」為故事主線,幻化出交織江湖俠義與宮廷秘辛的三百萬字巨著。他還寫過反共小說《女匪幹》,被喻為「就像六十年代女學生爭看瓊瑤小說,男士爭看金庸小說一樣」。一九五○年,該書改編為電影《惡夢初醒》,出資者是蔣經國擔任董事長的「農業教育電影公司」,正是由蔣經國主持開鏡。
有趣的是,成英姝幾乎不看武俠或歷史小說,她小學時參加五燈獎繪畫比賽,因為她畫的船桅隱隱有個「八一」字樣,被懷疑「為匪宣傳」而淘汰。
妳的祖父成鐵吾當年也是知名作家,談談妳對祖父的記憶?
自我有記憶,祖父就是「臥病在床的老人」,不時傳出病危送急診。但我在高中任教的父親非常崇拜他;從小我們就常聽父親描述祖父的學問有多好,「連打麻將胡牌,都要吟成一首詩」。祖父出身江蘇興化望族,算是地方仕紳之首,經常調解鄉里衝突。他不但會練鐵砂掌,脾氣很不好,曾經一面責罵我父親、一面掏出手槍作勢要斃了他。中日戰爭期間,祖父在家鄉創辦《公報》,參與抗日地下工作,日本投降當天,他從自己拼裝的收音機裡得知抗戰勝利,心想戰後光景大好,馬上前往南京,不料四處碰壁,險些流落街頭。
祖父硬著頭皮找上南京《救國日報》社長(龔德柏),希望謀得一職,未料對方聽過成鐵吾的大名,當場告訴他:「報社現在唯一的職缺,就是總編輯」,成鐵吾因而當上總編輯。當共軍南下,南京淪陷前夕,祖父逃到台灣;我父親加入青年軍,早就跟著軍隊落腳台北,他原本打算重拾學業,沒想到祖父有天找到他,滿臉鬍鬚、渾身髒兮兮,好像流浪漢,我爸爸為了擔負家計,只好放棄深造的念頭,覓得國文老師教職。
成鐵吾如何開始寫作?對於《年羹堯新傳》重新印行,妳曾經為祖父爭取過著作權?
祖父四處找工作,後來找上《台灣新生報》的同鄉,對方資助他五百元,但祖父不願平白受惠,拿了一本文稿交換,沒想到這篇題為《女匪幹》的小說大為轟動,他從此專心寫小說。但隨著時間流逝,他的小說大多絕版,十幾年前《年羹堯新傳》忽然被重新出版,我跟爸爸都曾託人向出版社打探版權來源,但對方毫無回應,我們也就算了;我們只是想得到一個說法,畢竟是爺爺的作品,但我們也不希望被認為是來要錢的。
你讀過祖父的作品嗎?你的文學啟蒙來自哪裡?
我從未讀過祖父的小說,《年羹堯新傳》重刊後,父親曾買了一套,後來被親戚帶走,連我家都沒有。從小,我父親就會從重慶南路,把東方出版社的西方名著整套買回家,我小學時用日曆紙裝訂的筆記本寫小說,通篇都是「瑪麗如何如何」;高中時,我嗜讀志文的新潮文庫,父親怕我偏食,還叮囑要讀魯迅、老舍,但我終究還是沒讀。
大學為何選讀理工科系?後來為何又轉向文學創作?
我從小就很喜歡科學,想要探究宇宙的奧秘,後來考進清大化工系,畢業後在環境工程公司上班,但是很不快樂,那兩年內,我開會時從來不曾發言。因為我的創意得不到出口,所以決定辭職,先到傳播公司上班,同時開始寫小說。
這樣的轉變,可能是祖父的某種「召喚」嗎?
如果有,也是無意識的。從小父親常說,我與祖父「很多地方非常像」,讓我好反感,大人一直重複一件事情,正常的小孩一定會很討厭的,但我長大了解後,並不討厭祖父。
祖父很會畫水墨蘭花,都以左手作畫,曾有「左腕蘭徵」的封號;我從小也很愛畫畫,父親曾央得國畫大師孫雲生收我為徒,但我堅持不想學水墨,父親只好自己去學。
除了畫畫,你與祖父都與辦報有些淵源,成鐵吾善卜卦,你半年前也迷上塔羅牌;你們最大的不同,似乎只在於「祖父會鐵砂掌,你不會」?
可是我學過拳擊,我高中就是跆拳道藍帶呀。
今年十月,成英姝多了一項身分:「全球華文部落格大獎」決選入圍者。入圍的不是她的個人部落格,而是她為家族設立、記錄時代故事的部落格。
早在五年前,部落格還是新奇事物,成英姝就與幾位作家友人,偷偷架了匿名的共筆部落格。
二○○五年初,中時部落格成立,成英姝是第一批加入的作家;時至今日,她的主站還在中時,又陸續開了幾個功能各異的部落格,一個寫讀書心得,一個記生活雜感,一個她打趣說是「市府主管信箱」,另一個最特別,是她幫全家人開設的家族部落。
當初為何設立這個「爸爸媽媽姊姊妹妹,還有毛毛」的家族部落格?
自小父親常講述家族故事,但因講得太多、太頻繁,我的耳朵往往自動過濾,從不曾認真記住;父親已經年屆八旬,記性越來越差,我擔心他的組織能力也開始退化,建議爸媽寫部落格,由我幫全家記錄回憶。沒想到父親一口答應,還說:「是不是今天就開始?」
你父親完全透過電話口述來寫部落格?
有些讀者以為我爸媽的文章一定經過我的修飾,事實上,他打電話給我,我只是忠實照錄。父親講話速度很慢,我一邊打字,「有時還能玩接龍」,但因我常用下巴夾著話筒打字,脖子有時會很痠痛。母親會用手寫板,但也是由我來記錄她的話,但她講話很快。
你父親部落格文章很受歡迎,網友留言鼓勵,似乎讓他很受激勵?
常有年輕網友留言,說他父母也有類似的故事,很有共鳴;我爸爸本來就易感動,平常看到路邊的窮人,就會激動掉淚,所以他受到讀者鼓勵,就寫得很勤快。父親部落格文章的大多內容,我以前都聽過了,只是無法組織起來,現在逐一記錄,能幫助我理解那個時代。我以前認為台灣不該分「本省」、「外省」;後來看到各種論述,發現這種差異很珍貴,他們這一代的故事,應該被寫下來。
這個部落格在今年「全球華文部落格大獎」的逾萬參賽者裡,闖進最後兩百名的決選入圍,你會陪父親出席嗎?
會吧,要看當時父親的身體狀況而定。
你以前「從來不拆讀者信件」,現在因為部落格,開始學著與讀者互動?
對呀,我們都是凡人,很難不受到影響,因此我幾乎不看讀者的信;現在,我有些部落格不開放迴響,至於開放迴響但人氣較少的部落格,會去看、去留言的網友,都已經過自然篩濾,理論上是對我比較理解、比較有興趣的讀者,我會小心面對留言,盡量不讓它們影響我的寫作,但又能讓它們檢視我的盲點,這是需要自己去調解的。
愛漂亮、卻不愛別人喚她「美女作家」;外表纖細敏感,但與熟人不忌粗口就像哥兒們;重視自己的作品、卻害怕在廣播電視聽見自己的聲音,形容多年前代言化妝品廣告「是一場噩夢」;痛恨婚姻,但相信恆久愛情,持續一段不受法律拘束的十三年戀情;貌似叛逆、挑戰傳統價值,卻與父母妹妹生活在一個「親情超載」的家庭裡。
成英姝形容自己就像塔羅的「節制」牌,大天使米迦勒手持兩只杯子,一腳踩在水裡、一腳踏在陸地上,在兩只杯子裡來回倒水,永遠尋求某種平衡。這正是成英姝難以歸類之處,自小深信科學的幸福,渴望理解宇宙的奧秘,小學拿高中物理教科書當成情書,抄滿好幾大本,因為有種「浪漫感」;等到踩進理工領域,發現浪漫只是假象,依舊回歸文學創作。
成英姝永遠不斷在移動、跨界、撞擊常規理解,例如,她極愛看F1賽車、極愛格鬥技、跨越性別的嘗試,對日本的漫畫、藝伎傳統,甚至性虐文化充滿好奇,她也把部分元素寫進小說裡。
相對於她祖父的年代,成英姝對於這一代小說家的處境有著尖銳的自覺,她半開玩笑說,他們是「前不著村、後不著店」的世代作家,失去大歷史的敘事基礎,尋求更普世的小我經驗。或許如此,成英姝試圖從不同事物裡追索這一輩的時代性,她可以一天花兩小時寫部落格,動輒產出五千字的無稿費文章,寫電影、寫時事、寫愛情觀、寫網路現象,一篇〈當作家成了部落客〉的長文,正是她網路歷險的人類學田野報告。
進入文壇十四年,「描寫現代都會女性的美女作家」標籤緊緊黏著她,但因「人類不宜飛行」,她只得在文學荒原費勁爬行;「好女孩不做」的事,她總是率性去做。

(時報資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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