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3月6日 星期日

斷章取『藝』 獻給碧娜

談比利時當代舞團「斷章取『藝』─獻給碧娜」

  義大利符號學大師艾可說:「尋找醜是一件多麼大的樂事,因為醜比美有趣多了,美往往令人乏味,醜卻有無限可能。」用在講求肢體之美的舞蹈表演,或許很難對焦;但也只有進入這個脈絡,我們才能理解在國家戲劇院廳堂舞台,比利時當代舞團舞者們僅僅穿著五顏六色內衣褲,一路張牙舞爪、歇斯底里,類似瘋癲狀態的作品「斷章取『藝』─獻給碧娜」。
  人類美感的形成是集體的,包含民族、文化、社會和心理,尤其進入全球化時代,所謂的美感,透過大量影像媒體的強力放送,集體制式化了這份原本該是心靈的私密經驗。處於這個「美得虛假」、「虛假是美」的世代,艾可從不同的文化角度切入,以「醜的歷史」之書寫,試圖還原人類的美感經驗。
  在民主化時代,人類個體經驗該被彰顯的今日,身體需求的美感是什麼?這也是舞蹈創作者的永恆提問。
  近代真正能提出令人滿意的答案的編舞家,就是已辭世的舞蹈大師碧娜鮑許。她的「舞蹈劇場」解放當時被制式化的表演形式,歸還人類原有日常生活之動作:搔頭捏鼻、吃飯喝水、走路甩手。她要舞者找到動作的個人動機,於是觀眾也鬆了一口氣,原來舞台上的表演也是日常,而舞者表現的,正是「我」的情感。
  或者如比利時編舞家布拉德勒,從「醜比美有趣」的角度切入,以觀察肢體障礙者的不協調動作中,找到更誠實的身體。這個嘗試算是更大膽的解放,首先挑戰的是舞蹈的美感定義。張嘴扭臉、曲臂彎腿、完全不協調的行進與神經質的嘶吼,這是舞蹈嗎?編舞家刻意在舞台運用正常人都會刻意迴避的動作,挖掘人類隱藏的內在情感。
  特別在科技資訊高速前進、身體自主失速墜落的時代,編舞家發現肢體障礙者的身體,反而是最不被社會性剝奪的一群。於是從模仿其殘缺的動作中,試圖讓生命重新返回,直到成為生物子宮中的一團肉球,那是尚未成形、沒有規則、充滿可能性的混沌。就像「斷」劇中不時出現的野獸呼吸聲響,其呼喊的,是人們內心深處的原始記憶。
  9位個人風格強烈的舞者,均以屬於自己身體的獨特方法舞動。看似隨性的動作,其實都經過精密計算;看似一般的舉止,舞者以隆重的態度完成,賦予動作新生命。舞作原名Out Of Context,意即跳出原來邏輯、重新組織意義,而舞者的動作及編舞家的手法,讓我們看到意義的失聲,及無意義的喧嘩。
  布拉德勒對人類身體的出路,顯然是悲觀的。舞作開始時舞台空無一人,舞者漸漸從觀眾席走上舞台,脫下所有衣物,只剩單薄內衣褲。最後,舞者要求,誰願意上台跟孤寂的舞者(身體)跳舞,再穿回原來衣物,走入觀眾席,留下空盪寂寞的舞台。
  彷彿剛剛經歷的90分鐘,像一場身體存在的夢境,走出劇場,我們的身體又將進入社會牢籠。「我很寂寞」的身體訊息,正是布拉德勒以醜的發掘,獻給我們,及在天之靈的碧娜鮑許的衷心創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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